拳师刘凤春传（杨敞）

        ——《体育》月刊（北平市国术馆）1932年第1卷第1期

        刘凤春，字淼清，涿州人。少游京师，习翠花业于花儿市，与眼镜程、煤马居密迩。程名廷华，马名维骐，皆以所业称二人，皆从文安董山（山字海川，为八卦门开派祖师）习武技。技名八卦掌法，以两掌同向左或右之任一侧方伸出，前掌在上，立掌与额平，后掌在下，置前肘之下，掌心向外而略仰，目视前掌虎口。走步作圆圈，周而复始。及改向又一侧方，则以后步作前步，后掌作前掌，仍走圆圈，步与掌皆不变。惟改方向之时，须前后相随、上下一致，术语谓之换掌。攻守之方，因应之法，皆在于是。名八卦掌者，换掌之式凡八，掌者，别于拳也。董之师承不可考，第知董以前无传习者。董执役诸府第，声名藉甚。师时患吐血，见程、马习技而慕之，遂介董肄业。始习单换掌，病旋愈，益自奋勉，凡三年，董语师曰：汝技已成矣。闻者莫不惊诧，如言演试始知，信然。盖师致力之勤，无与伦比，一式精熟，他皆贯通。在董门中，年最少，而名埒于程、马。

        一日，游江南城隍庙，见少林会恶少随妇女后，喧哄（哄）为乐。师嗤之曰：何轻薄至是。旋经林薄间，恶少持械环攻，师从容掷击，挥洒如意，恶少有飞堕树杪者。忽一伟丈夫奔至，呼曰：速休，此八卦门刘公也。视之则业镖行之单刀王五（五字子斌，以护言官安维峻出京得名），亦少林会人。时方夏日，师衣白绸衫，争斗之余，略无污损。王五指示众曰：如是手足，当者宁有幸耶？自是深相结纳，而师名益彰，畿辅间莫不知有翠花刘矣。

        巨宝富商有重师名延为护卫者，师亦稍稍应之。先后在后门董家三年，宦官李莲英家二年，宁晋张家庄粮商张家二年。所至之地，宵小匿迹。光绪中叶，诏修颐和园。承修工程者，为兴隆木厂，延师为卫。有一殿已竣工，师闭其户牖，习技于中以为常。一日走圈时，忽闻身后有声如落叶，视之，则一人拱手言曰：常覩（睹）妙技，久已心折，第不知其名能见示乎？师谓：汝何人？在何地曾观吾技？其人自承居殿承尘上已数月。师谓：宵人竟敢面吾！以掌击之，其人轻捷已在寻丈外。顾不敌，退至殿角，遽伸腰欲上跃承尘。师以二指指其目，知无可逃，跽而请曰：幸毋相逼，余曹州曹瞎子之徒也，遍游北省，未逢敌手，今服公矣。问其所业，则昼伏殿上，夜入城为盗。师语以吾于此处有护卫之责，可即去，毋少留。越数日，有人来为曹将意，曹故鲁之大师也。

        先是董氏授技，率视其人之气质而异其教授之方。师与程、马相得，而与程研习尤久，故造诣悉同。常以一荆筐盛沙土，系绳悬屋梁上，击以掌，使飏去，同时转身向后行，随复折反原处，适筐亦飏至，仍以掌击之。如是往复，以求身法之迅捷，手法之沉着。习之既久，更易掌为指，筐之飏去渐远，步逐因而加阔，步数亦逐渐加多，故其走圈时，步阔身低，贴地而驰，行动剽疾，有生龙活虎之概。而指力尤坚劲绝伦，能以二指碎榛实之壳。当其捏者，辄有钢钳入骨之感。及其克敌致用，则眼光四射，威稜逼人，电掣霆摧，莫测所自。僧归重（归重精少林，能以手握屋椽悬身空中，自屋之甲端历握至乙端而身不落地）叹服曰：吾子何全身皆手耶？谓其全身皆有作用，能御敌也。

        庚子之岁，师馆宁晋张氏，适拳匪设坛集众，势甚张，而张氏为其地巨绅。以师言，勿予援助。匪知之，率徒辇械诣师所，谈笑之际，涉及武技。匪首取枪舞弄，刺窗纸作孔以自炫。语师曰：何如？师哂曰：能洞窗纸，固自不弱。比食顷，匪首迳取师碗置己前，曰：此饭似可分吾辈少许。复取壁上手枪曰：吾能制此物，使不伤人，君以为然否？师曰：此物固不能伤人耳！语未毕，而手枪已为师所夺。匪知不可犯，悄然引去。

        师体壮实，腹尤坚硬如铁，尝有力士因拳师腹而至脱腕，故有硬肚之目。又尝日行二百里，丹田充实故能尔也。初，形意拳肇自山西，流于河朔，其运动与八卦掌略同。李存义习形意拳既成，与师及程廷华友善，互相探讨，情逾昆季。故师与程能形意，李亦能八卦，自是两门还为通家。厥后程廷华死于拳匪之乱，朝廷复禁习拳。师乃渐自韬晦，不愿谈技。鼎革后，居乡务农，不常入都。性素朴质，不苟言笑，论技尤不稍宽假。平生绝少授徒，因一切规律笃守师说，不稍变通，非坚忍耐苦不易卒业，故学者鲜能窥其堂奥。晚岁间尝至都，士大夫亦有从游者。时世风日偷，谈武术者，率以巧软相尚，又务创为浮辞异说以悦俗。同一技也，人异其名，名异其式，至恢诡不可究诘。师愀然叹曰：吾国武术其将绝矣！每日谈与程、李少时轶事，辄欷歔不自禁，盖于世道人心有深慨焉。己巳夏在都患痢旋里，五月十六日卒于家，年七十有三。子文华力农，能习父技云。

        赞曰：余自从师习技，以迄师之没，先后八年。师颇属望于余，冀能传其学。而余竟无所成就，然知师朴学之士也。晚近世风苟简，上行下效，武术家亦相率以浮夸虚伪为能。此师所耻不屑道者，宜人之讥师为陋也。然为是陋者，此后日以稀矣！

        附录：
        1、迄今有关刘凤春的最早传记，见1932年北平国术馆《体育》月刊第一卷第1期。距刘凤春去世仅十年，其子刘文华尚在京任教，真实性、可信度、文献价值极高。
        2、杨敞（1885-1965），字季子，北京人，祖籍湖南湘潭。光绪十一年乙酉生，时年其父杨瑞生任卢台总兵。自幼聪颖好学，受家庭影响喜练武术，并受名师指点。“鼎革之际兵戈起，成均辍学归田里”，曾回湘潭，从学邬家拳艺，得其大要。父命难为，未尽其极而返回北京。壮年卒业于京师译学馆（北大前身）法文班。宣统三年与同窗好友许禹生集资创办北平京师体育研究社。期间从纪子修（名德，长白人，擅岳氏散手）、刘凤春（绰号翠花刘，涿县人，以八卦掌著称）学岳氏散手和八卦掌。后又从王志群、吴鉴泉学太极拳。